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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I狂热:草根创业者与煤老板走到了一起

时间: 2025-05-18 20:57:00/span>

中国经营报《等深线》记者 刘旺 北京报道

酒席上,一名煤老板告诉《等深线》记者,他不想错过时代给予的机会——相比于煤矿,人工智能(以下简称“AI”)的挖掘与产出,只会越来越多,且更加惠及子孙……他迫切想要知道,哪里有介入其中的机会。

北京北三环,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,每周二的“昆仑巢”创业沙龙总是挤满了人——他们大多三四十岁,背着双肩包,讨论的话题无一例外地聚焦于AI与创业——那位煤老板期待的机会,在这里大量聚集着。

有人称这里是“中国AI创业的晴雨表”,也有人戏称是“理想主义者的最后阵地”。从大厂出逃的技术骨干、连续创业者、跨界转型的传统行业者,到刚毕业的大学生,他们带着对AI的狂热与迷茫,试图在算法与资本的浪潮中,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。

与上一波互联网创业热潮不同的是,这里没有西装革履的投资人,也没有宏大的上市宣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务实而焦灼的氛围——如何用AI工具快速变现?如何在巨头的夹缝中存活?

这是中国AI创业浪潮的一个缩影。从2023年ChatGPT引爆全球AI热潮开始,两年间,AI技术以“蛙跳式”速度迭代,创业生态也从早期的狂热逐渐回归理性。而此时的资本更加谨慎,技术门槛更高,机会也更为细分。

昆仑巢里,创业者在讨论AI创业前景。 《等深线》记者 刘旺 摄

AI重塑创作边界

输入一段描述,AI工具直接生成图片或视频;在键盘上敲击几个音符,AI作曲自动生成首音乐……在当前的文化行业,这类产品已经不再稀奇。

“AI将改变文化行业。”作家、编剧付遥对记者坦言。付遥曾是IBM中国公司电信行业销售顾问,也曾负责戴尔电脑北方区销售,随后做过多家大型企业的咨询和培训服务,他创作的小说《创业时代》《输赢》都被改编成了热播电视剧。

“过去,一部小说改编成剧本需要3到5位编剧,耗时半年甚至两年。现在,AI或许10分钟就能生成初稿。”付遥谈起影视行业的AI化进程时,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。

他告诉记者,传统影视工业链条冗长,从小说到剧本的改编尤为复杂——20万字的小说需扩展为60万字的剧本,心理描写需转化为对白,逻辑与情感缺一不可。而AI的介入,正在尝试破解这一难题。

付遥提到,不久前,他帮助一家大型文娱公司训练AI大模型,该公司召集了100位编剧对大模型进行“投喂”,通过分析经典剧集的叙事结构,训练AI生成剧本框架。“它擅长强逻辑的情节,比如谋杀案。输入‘浴室杀人’,AI能结合训练数据生成不同变体,甚至能够设计出‘如何让警察找不到凶手’的桥段。”付遥解释道。

但AI也并非万能。“爱情剧?目前还写不好。情感是比较主观的东西,AI模仿痕迹明显。”付遥表示。

在影视行业,AI的应用已渗透至动画渲染、服化道设计等环节,但核心创作仍依赖人类。“比如剧本生成,AI能快速提供框架,但如何让故事打动人心仍需编剧把控情感内核。”付遥强调,AI的“思考”本质是代码对“token”(如“杀人”)的逻辑关联,而非真正的创造力。

即便如此,效率的提升已足够颠覆。“过去一部30集剧集筹备需数年,未来可能压缩至几个月。成本能够实现大幅降低,不过艺术质量仍是未知数。”

相较于改编剧本,AI根据指令直接生成视频动画在当前更为方便和有效。智造未来创始人韩雷对此深有感触。

韩雷的公司创作了一个名为《灵核世界》的机甲科幻题材故事,讲述的是在公元2015年到约2400年前后,一个叫作“灵”的具有自主意识的电子生命体在人类互联网中诞生,并对整个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。在这个故事中,“灵”就好像拥有自主意识的AI。

记者在韩雷那里看到了一本300多页的画册,厚度像一本婚纱照相册,讲述着《灵核世界》的阵营设定、生物与机甲的形象特征、军事力量和角色关系等等,描绘出了一个极为庞大的机甲世界。

《灵核世界》设定集 《等深线》记者 刘旺 摄

将庞大的、充满科幻和未来感的IP故事在多方面进行落地,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。最近,好友利用AI动画为《灵核世界》制作了一部先导片,为韩雷鼓舞了士气。“

几年前技术不成熟,要想拍一部《灵核世界》电影,要付出巨大成本。但现在,找一个AI团队估计就可实现,成本也可控。”韩雷直言, “AI可以改变文化行业,看着吧,厉害的IP会比以前多很多。”

实际上,越来越多的创业团队瞄准了AI在文娱产业的应用。记者在位于东升大厦的中关村人工智能大模型产业聚集区看到,已经有和弦派、深言达意等产品成型。

以和弦派为例,是一款一站式、低门槛AI音乐工作站,可以进行AI作词、AI作曲、AI编曲、歌曲合成等,核心用户通过该工具制作的音乐作品已在全网获得了过亿次播放量。

在缝隙中寻找落地场景

实际上,当前AI创业的主要方向,在东升大厦一层的一面墙上,得到了最具体的展示。记者看到,墙面上张贴了一张海淀人工智能创新街区产业图谱,覆盖了上中下游全产业链。

在下游,创业者们发力AI+应用产品,既包括语音终端、智能汽车、视觉产品、机器人,也包括智慧教育、智慧医疗、智能制造、智能金融和智能安防;在中游,包括基础开源框架和技术开发平台等,还有各类算法模型、通用技术;在上游,则是数据服务和硬件设备。

海淀人工智能创新街区产业图谱。 《等深线》记者 刘旺 摄

不过,聚焦于AI+应用产品的创业公司,要占大多数。东升科技孵化器的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,2024年,孵化器新增了100余家AI创业公司,大多数是基于AI大模型进行应用开发。

二十年互联网老兵、昆仑巢AIGC开放实验室主理人周尚金杭,曾是优酷土豆集团早期技术负责人,在AI浪潮翻涌时,选择开展企业咨询业务。他就提到:“大模型的竞争门槛太高了,小公司甚至中型上市公司都搞不定,一方面大模型训练贵,另一方面对人才要求高,所以可以看到,全世界范围内大模型的玩家特别少,别人都只能在大模型之上做应用。”

于是可以看到一个景象,当人们在AI世界仰望星空时,另一群创业者正弯腰捡拾现实世界的钢镚。

“十年前,大家想成为雷军;现在,每天用AI赚200块,可能就是普通人的‘成功’。”一位AI创业者如此表示。

莫小翼就是一位连续创业者,他正在把AI应用到金融领域,帮助银行进行不良资产管理。“银行现在随便一个不良资产包的规模都很大,之前不良资产包要靠人工去分析债务构成、违约情况,去形成证据链等,需要审核员一个一个地去看。但借助AI批量处理就能够提高效率,至少能够形成完整的数据化结构和数据链,最终形成一整套流程。”

王永旺此前在一家元宇宙游戏公司做开发工作,看到AI的快速发展,王永旺决定加入到AI创业浪潮当中。他目前在做的是将AI应用于餐厅,为每个餐厅建立本地知识库,与消费者交互,陪消费者聊天,帮消费者规划套餐等。

另一位创业者高山(化名),之前从事软件开发工作,上一份工作是在海外做贸易工作,在这波AI浪潮中,他瞄准的是银发经济赛道。“帮助老年人做一本回忆录,然后根据回忆录的信息建立一个本地知识库,最终产品的形态类似一个桌面机器人,可以用老年人的语气、口吻,讲述他的故事,与后代进行互动。”高山表示。

思维“破壁”之路

更多的人瞄准的是AI教育赛道。李善明就是一位连续创业者,过去一年,他在防沉迷与AI启蒙的交叉点上,踩中了两股浪潮:一边是家长对“手机沉迷”的焦虑,另一边是AI技术普及带来的教育革命。

2025年年初,DeepSeek爆火,全民陷入“指令焦虑”:人们能提问,却不会真正驾驭AI。在与家长接触的过程中,李善明发现,家长问得最多的问题是:“AI到底能帮孩子学什么?”市场的热烈反馈让李善明意识到,无论是孩子还是老人,技术普惠的核心在于“破壁”——打破用户与AI之间的认知鸿沟。

于是,李善明设计了一套“游戏化AI课”:孩子们用“豆包”输入指令,生成坦克大战游戏代码,再通过调试让坦克发射炮弹,或是设计出一款俄罗斯方块游戏。“几百个孩子验证过,1小时就能上手。”

李善明向记者展示AI启蒙业务群组。 《等深线》记者 刘旺 摄

同样是瞄准AI教育,但与李善明的普及性教育不同,柯强(化名)正在做的是帮助中小学构建AI课程和编写教材,专注于青少年思维和逻辑能力的培养。

柯强对AI教育有着自己的主张——人类负责战略思考,AI执行战术细节。为此,他摒弃了此前流行的“提示词工程师”培训,转而强调逻辑表达能力:“今天教提示词,明天技术迭代可能就会淘汰你。但逻辑是永恒的,它决定了人能否与AI平等对话。”

而目前教育领域对AI的认知仍然不足,从事科技开发的人士对教育的认知也并不完善,这让柯强看到了市场空间:“现在各个学校、各个教委都在寻找既了解教育,又了解AI的人,我们团队刚好有能力做这部分工作。”

尽管上述草根创业者瞄准的细分领域并不相同,但有一个共同点是,他们的创业成本都不高,王永旺和高山目前都是一个人在做,李善明也明确表示不会扩大团队规模,而柯强的团队则只有4个人。

中国移动通信联合会算力生态联盟副秘书长潘彤丹告诉记者,在草根创业者当中,有一个特别的词,叫作一人公司,一个人就能够完成整个公司的业务闭环。一方面是AI降低了人力成本,提高了工作效率;另一方面,AI也能够帮助人们很快产出新的产品,然后拿到线上市场去卖,就能够很快产生营收。

类似的场景在各类孵化器展现得最为直观,记者走访北京市多家孵化器发现,不少创业公司基本上都是两三个人的小团队。

柯强则直言,在当前的市场环境下,创业的成本不能高,你必须利用极少的社会资源、极少的资金和极小的团队去完成创业的过程。“这是考验每个创业者能不能启动起来的前提条件。”

掘金“硬件”

事实上,除大模型私有化部署的应用及AI教育外,硬件产品因降低AI使用门槛更受资本青睐。

如AI一体机,就呈现爆火状态。北京大学发布的一份报告就提到,AI时代边际成本显著高于互联网时代(需持续算力及token消耗),而一体机通过“软硬协同+本地化部署”则能够缓解此痛点。

记者在昆仑巢了解到,昆仑巢人形机器人开放实验室就设计了一款一体机产品,名为DeepBook。从外观来看,是一个黑色的方盒,定价万元以下,目前已卖出上百套。

DeepBook一体机。 《等深线》记者 刘旺 摄

据昆仑巢人形机器人开放实验室的郭成凯博士介绍,现阶段的购买者大多是国企、高校或者避免泄密风险的一些公司,把公司相应的数据,做成知识库灌到一体机当中,将一体机部署在公司的机房中,就可以直接访问,然后和公司知识库对话。

此外,还有机械臂产品。同为昆仑巢人形机器人开放实验室团队人员的杨锴告诉记者:“我们的机械臂也处于一个半商业状态,现在已经开发了两代产品,马上更新第三代,第三代就可以对外售卖了。不过,实验室的其中一家会员单位的‘灵巧手’在去年已经卖爆了,售价6万多元,已经卖了两三百套了。”

杨锴提到,再有6—8个月的研究时间,机械臂就可以应用到相关产业了,比如服务行业、操作台,也可以跟机器人相结合。

但杨锴也表示,具身智能机器人想要发展成电影当中那样,至少需要5—10年的时间。“它不但要在理解能力上达到人的水准,在行为能力上也要实现替代人的水准。但硬件肯定要比大模型的发展滞后一些,因为硬件要基于大模型提供的算力。”

“机器人目前的一些技术,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,很多都是实验性的。比如目前末端的人形机器人,它的承载力也就是10—20公斤,在很多场景是不符合需求的。再比如服务型的机器人,要扶一位老人去卫生间或者把老人从轮椅上拉起来,这个力量都是不够的。”杨锴表示,这种物理问题,不是软件更新就能解决的,整个行业都要迭代。

在采访过程中,杨锴随手向记者展示了一个白色的小方盒,大概和AirPods耳机盒一般大,顶部有一个金属按钮,按下去之后可以和它进行对话,类似便携版的“豆包”。记者按下按钮问道:“恐龙是怎么灭绝的?”随后就有声音进行了相关回复。

杨锴介绍,这款产品的初衷是想对初中生、小学生进行情感陪伴和学习上的辅导。“这类产品目前市面上并不少,但是后面可以做的东西还有很多,比如设定不同的角色、不同的性格,再根据不同的角色绑定不同的知识库,聊起来就更有意思了。”

上述人工智慧小方盒,按下顶部按钮即可进行对话。 《等深线》记者 刘旺 摄

草根创业者的资本迷局

IT桔子发布的数据显示,近十年中国人工智能行业一级市场融资整体规模从2015年的300.7亿元扩张至2024年的1052.51亿元,实现3.5倍增长。2024年的整体融资规模中,早期投资占比42%。

而千亿元资本中,草根创业者获投比例极低——市场更青睐高效实验室转化、顶尖科研背景或大厂技术出身的团队。

记者了解到,大型创业孵化器一般都为创业者提供了完整的全周期服务,如泰利驿站,就将企业成长分为三个关键节点,分别为研发阶段、市场和成长阶段、成熟阶段,在企业发展的不同阶段,会提供天使基金、产业资本、并购/IPO等不同支持。

东升产业园会不定时举办创业大赛,获奖的团队也会获得一定的政策支持。此外还经常会有相关的生态公司、投资机构、创业导师、高校资源定期做沙龙。

北京市朝阳区星地AI应用孵化器联合发起了7家知名投资机构,包括英诺天使基金、梅花创投、联想创投、水木清华校友基金、绿洲资本、小苗朗程、元禾原点,以及20余家生态资源合作伙伴,为初创企业提供资本市场咨询、培训,帮助它们解决早期找钱难的问题。

某创业孵化器的“全生命周期”服务。 《等深线》记者刘旺 摄

但并不是所有企业都能成功入驻到孵化器当中,如星地AI应用孵化器在选择创业团队时,会在项目管理团队、技术成熟度与创新性、市场前景、商业模式及经营成果、社会责任等方面进行多方考量。

实际上,孵化器在选择创业团队时,与资本机构的眼光有相似之处,“人”都是他们的考量重点。某投资机构人士告诉记者:“我们现在看项目最重要的是看团队,最好的搭配是要有高校科研资源,同时要搭配懂市场、懂营销的人才。”

“在上一轮创业热潮中,草根创业者们基本上都可以拿到投资,多则几千万元,少则一两百万元,能够支撑一个创业团队搞研发。但现阶段,很多投资人的现金流很紧张,不会因为创业者一个人的梦想去投入,因此草根创业者基本上很难拿到钱。”柯强说。

车库咖啡、昆仑潮创始人苏菂也提到,当前AI应用层面临双重困境:技术迭代加速导致投资方向模糊,退出渠道收窄加剧资金焦虑。

总而言之,相较于互联网创业初期的投资热潮,一张PPT就能融到钱的时代,早已成为了过去。

上述投资机构人士告诉记者,目前很多的投资机构都在投硬科技制造业,更多的是往上游投,比如说半导体芯片,上游芯片的材料,最终端的产品是类似具身智能机器人,产业链每个环节一些硬的科技相关的内容。

“但AI从大模型到应用,国内主流的机构,观望的很多,但真正下手的并不多,因为大模型的迭代非常快,现在投下去的是不是未来真正的技术方向,概率没这么大,所以大家仍处于观望的态度。应用层面同样是这样,现在AI变化非常快,很难判断哪一个应用能够真正跑出来。很可能将来成功的,现在根本还没出来。”上述投资机构人士表示,现在对投资机构来说,也是一个学习和磨合的过程。

百度风投创始成员、拥有十五年风投经验的刘洋也持相同观点:“在移动互联网时代,人们很确定,智能手机完全能够取代PC,移动互联网能够让上一代互联网的世界呈几何倍的放大。一些项目尽管从今天看来失败了,但总体方向是对的。但在今天,AI并没有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它未来的方向。到现在也没有明确哪一个东西能够创造巨大的商业价值,而是整体还在探索当中。”

创业逻辑之变

显然,与移动互联网时代“烧钱换规模”的逻辑不同,如今的创业者更需直面现金流压力。“没有造血能力的项目,活不过三个月。”韩雷如此表示。

实际上,韩雷曾经历过很长时间的事业上升期,2015年,一个名为NK01的机甲机器人亮相湖南卫视跨年晚会,制造了不小的热度,这款机器人就是由韩雷的公司智造未来设计的。如今的互联网上,还能搜索到这款产品亮相各类音乐节、综艺活动的消息。

2017年,智造未来公司又推出了一款大型载人机甲“参水猿XX21”,这款机甲高3.5米、重4500KG,可同时承载2人。人坐进机甲当中,甚至可以驾驶和开炮。

据韩雷透露,2015年NK01原型机的租赁业务就有很不错的营收。“但由于缺乏系统的商业认知,导致自身商业模式走偏了,没有把重心放在机器人演出市场,而去选择了做文旅。”用韩雷的话说,“‘一块肥肉’摆在自己面前,却没有好好珍惜。”

另外,值得关注的是,如今很多创业者并不再执着于“颠覆巨头”,而是更关注“生态共生”。刘洋表示:“移动互联网的创业时代,人们看到了太多巨头相互争斗、创业者颠覆巨头的故事。而在如今AI创业时代,更多的创业者会选择共同探索未来的商业生态。”

周尚金杭也提到:“与其抱怨大厂摘果子,不如找到它们看不上的缝隙市场。”例如,部分团队专注于为企业定制私有化AI知识库,或利用开源模型开发细分工具,既避开了与大厂的直接竞争,又形成差异化优势。

“创业逻辑的转变不是衰退,而是成熟。”苏菂总结道,“当疯狂扩张的时代结束,活下去并创造真实价值,才是新周期的主旋律。”

(编辑:郝成 审核:张荣旺 校对:颜京宁)